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13章 折楊柳

關燈
兩人到了靖安司,姜竹便在外面守著,等了不過半個時辰,靖安司已經重新改換門庭,她這才進去。

李必見她進來,道:“辛苦你了。”

姜竹搖搖頭,她看了一眼王蘊秀與程參,隨後問道:“靖安司的人都齊了嗎?”

“齊了。”李必看向吏員們,只見他們已經各司其職。

姜竹這才擡腳走向龐靈,出聲問道:“龐博士,現在是幾時了?”

龐靈頭也不擡地回答道:“此時已是卯初。”

“今日上元佳節,卻還要各位吏員留下來,連一刻休息時間也沒有,當真辛苦。”姜竹說完看向龐靈,道:“龐博士今日真是辛苦了。”

龐靈不明她話中之意,只是專心於計時,沒有應聲。

“我以為龐博士會認識我,不過也是我自作多情,不知道騰空從右相府送來的點心,龐博士可吃得慣?”姜竹說完,伸手輕輕地拍了一下龐靈的肩膀,道:“當真辛苦了。”

龐靈聽到這裏,臉色大變,當即想要起身挾持姜竹,他不知姜竹自幼習武,一下子撞在了槍口上,反而被姜竹擒獲,李必一聲令下,旅賁軍立刻一擁而上,將他五花大綁。

李必沈聲道:“派一隊人去龐靈府上搜尋,現在便去。”

“喏。”

程參見李必與姜竹配合默契,顯然是早就打算收拾龐靈,道:“他也是暗樁?”

李必與姜竹對視一眼,不答。

姜竹半彎下腰看向龐靈,道:“難為龐博士,如此忙碌,還要抽空去為我大兄報信。”

龐靈看著她,道:“你就是騰空的姑母?”

“我答應騰空,不會傷害你,你也不要想著找死,否則騰空必然為此傷心,她是我的家人,我不想讓他難過。”姜竹看向他,反而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,道:“你只要乖乖在牢裏待著,等到天亮了,我會將你帶回右相府。”

李必揚手,龐靈便被人帶了下去,他轉身看向其他人,道“今日長安一事並非我們想象中那樣簡單,還請各位協同合力,助我一同查出真兇。”

眾人應聲道:“喏。”

聖人失蹤的消息從太子那裏傳了過來,李必自然應承下來為太子找到聖人,並將太子與保護太子的何監送進了靖安司的密室之中。

很快便有人將龐靈家中搜出的東西拿了過來,其中有很多一部分都是龐靈與林騰空往來的信件,其中寫了許多林九郎貪腐有關的證據,幾人圍在一起,李必一一看過之後,將信件守在一起,道:“我會將這些東西呈交給太子。”

程參知曉姜竹與右相林九郎關系密切,聞言不由看向姜竹,只見她神色平靜。

姜竹察覺到程參的視線,對李必道:“你去吧。”

等到李必離開,程參才開口道:“尊駕竟不為林九郎阻攔嗎?”

姜竹垂眸道:“只憑這些恐怕不夠,‘水至清則無魚,人至察則無徒’,這些恐怕不足以讓聖人真的下定決心,我倒希望這些能讓大兄盡早收手。”

程參似是感慨,道:“長安泥沼過深,久居於此,真正能不染塵泥的又有多少?”

姜竹看向他,道:“不知尊駕姓名。”

程參行禮,從容道:“仙州程參。”

姜竹向他回禮,道:“隴右姜竹。行十六。”她這才看向一旁的王蘊秀,道:“王十三娘,如今街上不安全,我讓長源派一隊旅賁軍送十三娘回王府吧。”

王蘊秀有些不服氣,道:“我覺得這裏就挺安全的,不用送我回去。”

“既然如此,那十三娘今日便留在靖安司,哪裏也不要去了,等到萬事安定之後,我再請王府派人來迎接十三娘。”

“你——”王蘊秀氣不過,剛要起身離開,旅賁軍已經攔下了她,她只能憤憤地跺腳,轉身走到了院子裏。

姜竹輕飄飄地開口道:“後面有客房,請十三娘好好休息。”

程參看到王蘊秀發怒的樣子,不由有些心有餘悸,對姜竹道:“她是王宗汜的女兒,你這樣王家不會來找麻煩吧?”

姜竹搖搖頭,道:“沒事,若要比身份,我也未必輸給她。現在情況緊急,多一個不熟悉的人反而容易添亂,不如讓她安心在靖安司待著,這也是為她好。”她看向程參,道:“程郎君今日在靖安司受委屈了。”

程參聽出她語氣中有送客的意思,道:“委屈尚且不算,只是我想要協助靖安司查案,白白被關了一天,每次都只聽他們說外面的案情,我卻什麽都做不了,我不能就這麽簡簡單單地離開。我也想查清真相。”

姜竹莞爾,道:“其實我做不了靖安司的主,這番表明心跡的話,程公還是留給長源說吧。”

程參有些訝異,道:“我還以為你是他的夫人。”

姜竹露出一個笑容,道:“未過門的。”她等了許久也沒有見到李必回來,不由有些疑惑,不一會兒,竟然是何執正從密室中走了出來。

姜竹不由走上前去,對何執正問道:“何老,長源呢?”

程參也跟著走了過去,他今日也看了出來,這靖安司中,恐怕只有李必和張小敬是真心要為長安查案,這些所謂的高官貴族,都各自忙著混水摸魚,爭名奪利。也不知李必出了什麽事,竟然換了何執正主事。

“長源他太累了……”何執正輕嘆一聲道:“讓他好好休息,接下來的事情有我在。”說罷,他便走向靖安吏之中。

姜竹立刻追上何執正,跟在他身邊道:“老師,長源他不是孩子了,今夜他已經見過了真正的長安和真正的大唐,他有權利亦有能力處理好這一切!”

何執正聞言長嘆一聲,道:“清客,你就是太執著了。”

姜竹微微一楞,隨後認真地說道:“既然他註定不能在今朝有所作為,那為何不能讓他來查,這對他未來的仕途也會有一定的幫助。”

何執正搖搖頭,道:“少年人,要惜身啊……”

姜竹聽到何執正的話微微一楞,對上他的視線後默默低下了頭,沈默不語。

今日聖人流落之事,縱使不是太子所為,也未必不順太子心意,李必執意追查難免會讓太子對他心存芥蒂,將來李必若是追隨太子,君臣之間或許會因這些陳年舊事而不洽。

一旁的程參似乎有些憤怒,對何執正道:“這些其實都是你做的吧!你就是為了幫助太子謀權奪位!你就是想要將聖人和林九郎一起幹掉,然後扶持太子上位!”

他聲音極大,惹得其餘靖安吏紛紛看向他。

姜竹拉了拉程參的袖子,出聲道:“程公……”

程參不理,只是接著怒斥道:“你們這些人,陷在泥沼之中而不自省,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,將平民百姓陷入無端爭鬥之中……!”

何執正立刻大聲道:“不是我!”

程參大聲質問道:“那是誰!”

何執正不答,只是幽幽地嘆了一口氣,道:“我年紀已經大了,在聖人的眼中已經足夠礙眼,我的勸阻聖人早就聽不進去了……”

程參冷哼一聲,正要拂袖而去,何執正已經出聲道:“你難道就不想查清楚,究竟誰才是真正的謀劃之人嗎?”

程參腳步一頓,這才轉過身看向何執正。

姜竹與何執正以及程參坐在一起,她一夜沒有休息,此時已有困頓之色。

程參見她這樣,道:“若是不舒服不如去休息片刻。”

“不必,我替他看著。”

何執正對一旁的靖安吏道:“找一件長源的披風來。”

“喏。”

姜竹披好披風,抿了一口茶之後才道:“子時我曾來過靖安司尋找長源,有一事要與他說,我正要離開時遇上了蚍蜉來營救他們的同夥,之後……右驍衛與旅賁軍都不在,唯有崔器一人挺身戰死,保護了其他人,但這火事有古怪,我被帶進去時,蚍蜉已經打算離開,等我出來時,火才從裏面慢悠悠著了起來,蚍蜉為了避免麻煩,走得匆忙,哪裏來的時間燒毀靖安司?”

程參接著道:“這火我已經查出來了,是從檔案房內燒了起來,裏面燒死一個人,當時靖安吏僅存的人中,死者應當就是徐賓,但這是徐賓故意營造的假象,那具焦屍是被人用算珠勒死之後,匆匆披上了徐賓的外袍,他內裏的衣袍碎片是右驍衛士兵的衣服。能這樣費盡心思的,恐怕只有徐賓本人了。”

“徐賓?為何?”姜竹微微一楞,她想了片刻,道:“我與他有一面之緣,此人其餘不說,對於他的大案牘術倒是很有信心,甚至有些自負。”

程參看向何執正,出聲問道:“是誰將徐賓招攬來的?”

“是我。”何執正拄著拐杖,道:“他雖然詩文一般,但十分有毅力,曾向我遞交了十年的詩文,我因此才在籌備靖安司時招攬了他。”

程參凝神許久,道:“檔案房中燒的最幹凈的是戶部的案牘,一點殘骸都沒有,這其中不知有什麽蹊蹺。”

“龍波自西域來,能夠在長安有安身之地,還大量購置石脂,昨日在林府時,何孚聲稱是替太子雇傭龍波,若這些都是他一人所為,他哪裏來的這麽多錢?”姜竹說完便看向何執正。

何執正輕嘆一聲,道:“我一年前得了瘋癥,時時會有輕生念頭,便想著請辭回鄉,讓何孚偷偷將長安的房產處理。他自幼性格敏感,我也並未將這些錢放在心上……”

“錢有了,可龍波又是如何與何孚相識的……”

“先不說這些。我有一事要問何監。為何小勃律使館要建在安業坊?那裏與東邊的達官貴人相距甚遠,往來不便,不是使館安置的最佳位置啊。”

“這位置由戶部和工部共同商議決定的,並且留下每次商議的記錄,可如今檔案房已毀……”

“戶部……”

很快便有武侯將鑄造燈樓的毛順有關的案牘拿來,太上玄元燈樓的草圖角上有一行小字“一文錢可以買兩個胡餅”,這字跡倒是頗為熟悉。

“這是我的字跡,可這並非我寫的。”何執正凝神思慮片刻,道:“能夠接觸我的公文的唯有工部與戶部。”

程參立刻讓人去京兆尹調取公文。

姜竹有些意外,道:“又是戶部?”

這麽多的巧合都在戶部,恐怕沒那麽簡單。

“一文錢能買兩個胡餅……這是何意?”

姜竹沈思片刻,道:“我倒是想起另一件事,燈樓建造時,穎州有水患,一文錢掰不成兩文花,燈樓照常建造,可穎州的百姓卻流離失所,不知道死了多少人,更多的是無辜殞命的孩子……”

“看來是有人故意利用毛順的愧疚,讓他協助龍波將石脂運入宮中刺殺聖人。”

不一會兒,戶部與工部的人事文書便被拿了過來,戶部文書末尾赫然寫著徐賓的名字。

何執正若有所思,道:“何孚曾替我去戶部遞送公文,有一次他回來很是悲切,說是有人勸他要在有生之年幹一件讓自己得意的事。”

程參斷定這人就是唆使何孚報仇之人,追問道:“是誰?”

“徐賓。”

姜竹出聲問道:“靖安司中可有人與徐賓是熟識?”

有人開口道:“徐賓與龐靈曾有來往。”

檀棋此時喘著氣闖入,道:“聖人在大吉酒肆……”

眾人面面相覷,何執正立刻道:“旅賁軍聽令,前往大吉酒肆,務必要保證聖人平安。”

檀棋匆忙道:“我能畫出大吉酒肆的地形圖,方便旅賁軍救出聖人。”說罷,她立刻走到案幾前,拿起筆在紙上畫了起來。

姜竹起身道:“我去審問龐靈。”

程參也跟著站起來,道:“我與你同去。”

“龐靈。”

龐靈坐在牢房角落,額頭抵在墻壁上,指節一下一下叩著膝蓋,顯然是在計時,並沒有與姜竹說話。

姜竹也不在意,她與程參對視一眼,讓人將食物送入牢房之中,龐靈聞到食物香味,此時才像是被喚醒一般轉過身,走到食物邊大快朵頤。

程參見他將東西混在一起狼吞虎咽,開口道:“好吃嗎?”

“效率。”

程參問道:“你還喜歡什麽?”

“女人。長相極佳,心地善良,出身高貴,缺一不可。”龐靈說到這裏露出一個癡笑。

程參不由看向一旁的姜竹,只見她垂在身前的手已經攥成了拳頭。

“騰空便是這樣的女子。我若是搏一把娶了她,便可衣食無憂,潛心研究天象,留下著作,啟智萬民。”

程參嘲諷道:“沒事,就算不留下著作,至少也可以衣食無憂,對吧?”

姜竹居高臨下看著龐靈,道:“靖安司中除了你與姚汝能,還有別的暗樁嗎?你若是不說,別怪我請何監把你的父母也請來,讓你們一家人在牢□□度上元了。”

龐靈厲聲道:“不許動我的家人!”他只能坦白:“還有徐賓,只是我不知道他是誰派來的,他不僅觀察靖安司,還私自開設了一個造紙坊。”

“在什麽地方?”

龐靈如實回答,姜竹與程參對視一眼,立刻讓旅賁軍前去徐賓的造紙坊搜查,很快就有了結果——造紙坊中有一個巨型的柱子,發現裏面藏了大量的薩珊金幣,龐靈認出這些金幣和龍波住處搜到的一模一樣,更證實了徐賓就是何孚與龍波的中間人。

真相自此水落石出。

姜竹垂眸深思許久,對龐靈道:“既然你配合良好,我也不願失信於騰空,這就讓人送你去林府。”

龐靈臉上露出一絲喜色。

程參有些訝異,道:“這不合理……”

姜竹對著他搖搖頭。

“那何監那邊……?”

“何老不會拒絕的,這也是給他一個機會。”說罷,姜竹轉身走向牢房之外。

程參疑惑不已,追上她問道:“什麽意思?”

姜竹這才低聲解釋道:“長安之事今日就要結束,龐靈在或不在都已經不重要了。我大兄生性多疑,他向來喜歡以親近樣子騙去他人信任,故作姿態。龐靈回去,他嘴上不說,心中必然會起疑。龐靈究竟是生是死,就要看他的運氣與騰空在大兄心裏的份量了。”

程參不由在心底感慨姜竹思慮周全,這樣做確實是對於她來說最為完美的做法。

兩人走到靖安司中庭處,姜竹開口道:“程公心中疑惑已解,還是早些離去吧,長安居而不易、不可久留。”

程參似是感嘆道:“確實不可久留。”

姜竹笑著調侃道:“以程公才智,即使不在長安,依然可以名垂千古。程公安心即可。”

“承十六娘吉言。”

姜竹將他送到靖安司門口,行叉手禮道:“程公,後會有期。”

程參回禮道:“後會有期。”他踏出靖安司,望向灰蒙蒙的天空,只覺得恍如隔世,悵然若失。

姜竹送走程參,輕輕呼出一口氣,這才反身走回靖安司內。

李必正躺在床榻上昏睡,姜竹便坐在一旁的案幾前提筆寫信,偶爾會看向沈睡著的李必的眉眼。

不知過了多久,想必是一切已經塵埃落定,何執正走了進來,似是對李必有話要說。

姜竹已經寫好,便將信用鎮紙壓好,對何執正行禮道:“何老。”

何執正看著她,道:“老頭子還是喜歡清客喊老師。”

姜竹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,道:“老師,阿竹這裏有一封信,想請您轉交給長源。”

何執正似乎有些訝異,道:“你要走?”

“是。”姜竹微微頷首,道:“我昨日去靖安司找他便是為了婚約一事。他說,若過了昨日,我依舊無悔,便與我解除婚約。我……不能做他的拖累。”

何執正有些惋惜,道:“你這又是何苦……”

“他有一顆赤誠之心,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心究竟該向誰罷了,待到他堅定之後,必然會有一番作為。”姜竹話語一頓,道:“……便更不能因為我這個右相之妹受牽連。何況盛極必衰,我大兄烈火烹油之勢未必能夠長久,他日林家傾覆,更會影響他的前途,他心懷天下,不應因兒女情長牽絆。”

“唉……”

姜竹再次行禮,道:“阿竹拜謝老師。老師,後會有期。”說罷,她起身走了出去。

外面風雪正大,她在檐下佇立良久,終於踏入風雪之中,緩緩走向遠處。

李必這時才緩緩睜眼,看向何執正,道:“老師……”

“唉……”何執正長嘆一聲,將姜竹留下的信放在他手中,隨後殷切叮囑了許多,這才離開了。

李必休息了許久,只覺得渾身乏力,他勉強坐了起來,拿起手中的信細細地讀了起來。

——“下馬飲君酒,問君何所之?君言不得意,歸臥南山陲。但去莫覆問,白雲無盡時。”

李必放下手中信紙,望向窗外空無一人的雪地。

-正文完-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